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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11/21/05按】這是中時人間副刊「台灣插電」的倒數第二篇,原本以為這是專欄關門作,故以這一篇作結,自認還算合適,未料編輯來電說還欠最後一篇要補,只好在次週又寫了一篇「在乎不在乎」,算是本篇的延續。

十七歲那年,倏然發現懵懂的童年已經被拋在背後,乃覺得自己開 了竅。那年我加入校刊社,足足請了八百堂公假,在那間破敗的社 辦學會做完稿、罵髒話、吸菸,以及用抽象的語彙論辯一些既搞不 懂又不能不為之血脈賁張的主題--詩、革命與反叛、時代精神、 還有生命的意義。我們剛剛開始長毛和冒青春痘,每具身體裡都壓 著一座活火山。有人在十七歲那年和三十歲女子同居終至放棄了大 學聯考(彼時三十歲聽起來多麼世故遙遠不可置信),有人默默結 束了自己的性命(彼時我們沒有人知道什麼是憂鬱症),有人為了 追尋什麼而離家出走(他的父母由教官陪著到學校徒勞地翻看他的 抽屜尋找線索。十幾年後我們偶遇,他已經在大企業裡落腳,完全 是成功人士的模樣了)。

那時我們把寫作看得多麼重要。我們虔敬熱情寫詩寫散文寫小說還 寫高中課程改良芻議,翻看崇拜的前人作品時不忘計算他們的歲數 然後緊一口氣算算自己還有多少時間。那時我們都相信自己會這樣 繼續寫下去寫下去,愈寫愈逼近生命的核心,終於能替時代的靈魂 造像,替這塊島嶼創造值得背誦的篇章。我們信仰文字,使用「寫 作」這個動詞毫不臉紅,不像如今即使還在寫也只敢忸怩自稱「寫 手」或「文字工作者」而萬萬不願僭稱「作家」。

後來,就像你所料到的那樣,每個人的生命都陸續冒出更應該優先 處理的題目︰勞保單,固定或不固定的伴侶,有價證券,房屋貸款 ,代議政治,亞美利加。曾經相信的那種永遠不能遺忘的深刻情感 ,終究還是被遺忘了。時移事往,當我的文字終於刊載在十七歲那 年只敢遙遙仰望的版面上,世界和我都已經改變。或許最悲傷的部 份是在夢想成真那一刻你纔發現自己對它早就不在意,並且發現它 的實相其實跟生命中諸多猥瑣細節毫無分別。而在此之後,你再也 無夢可作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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